第一章 櫃中精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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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源王國在玄洲大陸已建立千年，時下是國朝“天舞紀元”1007年的10月。
玄風平原的東北方，是富饒安樂的怡川郡，該郡名源自流經該郡的河川——怡水。怡水是玄河的一條支流，其北段蜿蜒貫入郡城怡陽，一直是城內水道漕運的重要樞紐。
怡陽城南部的女岐山下，一戶闊大的山莊內。
“哎，往前一些，再高一些！”
“哈哈……我又捉到一只！”
三個孩子正在花園的樓亭林木間開心地撲蝶嬉戲。年長的碧衣男孩是十二歲的琴珍晝，一旁梳著兩根烏油油的麻花辮、身穿粉紅衣衫的俏麗女孩，是珍晝十一歲的堂妹琴珠夜，還有一個胖乎乎的淺藍衣女孩，是與珠夜同齡的丫鬟洛洛。
三人在樹林間追逐了一會兒，珠夜放下手裏的長桿捕網，拭了拭額上的汗珠，對一旁的小夥伴說：“放完風箏又撲了半天蝴蝶，我的胳膊和雙腿有些酸麻了，不如咱們歇一歇吧？”
珍晝和洛洛均點頭表示讚同，一起放下捕網後來到一處草坡上歇息。珍晝索性仰面躺倒在柔軟清香的青色淺草上，洛洛從一旁的竹籃裏拿出一盒精致的糕點和一個水壺，珠夜則從布包內找出幾只幹凈的手帕，遞給同伴們擦汗。過了好一會兒，大家養足了精氣神，又萌生了玩耍之意，這回洛洛提議改玩捉迷藏。
珍晝轉了轉黑亮的眼珠，道：“待會兒咱們還按照老規矩，用猜拳決定蒙眼人和躲藏者，三局兩勝。輸的那個人必須在原地蒙上眼睛，從一數到五十。在這期間，其餘兩人可以在附近的四座樓閣及樹林裏藏身，但不許跑出這個後園。”
他們達成約定後，開始玩“石頭剪子布”，最終是珍晝輸了。他爬上一座近一人高的假山，舉起雙手蒙住雙眼，開始大聲數數：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珠夜和洛洛連忙奔離原地，環視四處分頭尋找藏身之所。
片刻之後，珍晝高喊一聲：“數完了，我來捉人啦！”於是輕輕跳下山石開始尋人。
且說琴珠夜一路小跑，當她途徑葉色泛黃、枯葉鋪地的小樹林時，足下的草葉發出一陣沙沙輕響。會爬樹的她舉目四望，才發現這些正在落葉的喬木枝椏難以遮住自己的身形，失望之下只得改走岔路。
女孩繞過六角石亭，穿過一條長廊，踏進一處半月形的拱門後，一間青瓦白墻的房屋隨後映入她的眼簾。只見角落裏小屋的門頭上掛著塊方木匾，上面寫有“香遠居”三個泥金大字。她奔上前去，能隱約望見屋裏的珍奇盆景與春夏時節的鮮花，但令她失望的是，門上居然掛了把大銅鎖。
“哈哈，我既然發現了你這鬼靈精，那麽小夜子一定就在附近！”
就在這時，珠夜聽到堂哥珍晝的聲音從不遠處悠悠傳來，連忙一溜煙繞到房子後面的土坡，迎面是一片黃綠色、近半人高的茂盛草叢。此時，女孩突然想起父親曾叮囑過自己和珍晝、水蘇、森森等人，說這處花木溫房位置較偏僻，平時沒有長輩在場千萬不要過來，以免被毒蟲或惡靈傷害。可眼下游戲時間緊迫，她在情急之下折斷了一根長樹枝，用它劃開芒草莖葉穿過草叢，可自己沒跑多遠，就被墻沿一塊不起眼的凸起石磚絆倒。
“真倒黴。”珠夜撅起嘴，揉了揉微痛的膝蓋和腳踝，慢慢起身，忽然聽到花房的後墻發出“隆隆”的悶聲。她伸長脖子一望，見石墻角的某處居然升起一道三尺高的半圓形石門，裏面隱約透出一點光亮。珠夜從來不知道溫房後居然藏有小門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，她貓下身子慢慢鉆了進去，剛一進入，發現門後竟是個木制的螺旋式滑梯。她玩心頓起，將雙臂搭在扶手上，再擰腰向前輕輕一沖，整個人飛速滑入一個鋪設著地板的走廊內。
“咳咳……”珠夜在一片灰塵中站起身後，揉了揉眼睛，發現這個走廊裏沒有窗戶，而且地上積了一層半寸厚的塵埃，好在墻壁上懸著一排青白色的夜明珠燈盞，廊內的光線還算清晰。珠夜的性格比較活潑膽大，加上這間屋子本就屬於琴家的房產，心裏便沒有多少畏懼，更沒有打退堂鼓離開的想法。她輕咳兩聲，拍了拍粉色衣裙上的灰塵，緩步尋找前路。
女孩走到走廊盡頭時，見到一扇鏤刻山櫻花的古式木門，門上隱隱閃著一層銀色的光輝，而這層流光如和風拂過的緞面一般，垂直在空中微微浮動。她喃喃道：“莫非，這是大祭司琴嵐等人施加的辟邪結界！”
此刻，珠夜左手食指上戴的石榴石戒指霍然映出一圈耀眼的亮紅色光芒，光線投射在門上雕刻的山櫻花心，花心突然沿著順時針方向旋轉，木門竟然“吱呀”一聲從裏面徐徐打開。珠夜嚇了一跳，小心推開門沿，隨後門內一片溫煦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身上，一陣金桂的濃郁芬芳撲鼻而來，一切顯得是那麽的靜謐而聖潔。
珠夜移開按在心口的手臂，好奇地往門內探了探腦袋，瞧見屋子中央竟有一棵半丈高的串珠櫻花樹盆景，花枝間熠熠生輝，散發出柔和的光芒。她吃驚地走上前一看，原來此樹是以大棵紅珊瑚枝為主幹，用金銀絲為側枝，每一朵櫻花及花蕊則由珍珠、水晶、瑪瑙、綠松石、紅玉等諸多寶石鑲嵌構成，葉片為藍色的琺瑯制品。如此高大而精致的工藝品，就是放在景源王朝的國都玄京，也是難得一見。
“想不到身為術法師世家的琴家，會藏著這麽一件寶貝！爹竟然一直瞞著我。”
珠夜小心撫摸著金色樹枝上垂下的一朵鑲嵌石榴石的櫻花，然後拔下自己的石榴石戒指，和花心的寶石比對色澤和大小。忽然間，門口刮起一陣冷風，花樹顫抖了一下，寶石戒指被飛彈的金葉子擊中，“咯噔”一聲，飛進了對面壁櫃的底部縫隙裏。
“糟糕！”珠夜心中大急，連忙去扳壁櫃門，沒想到這扇門雖沒有上鎖，卻堅硬如銅墻鐵壁一般，無論珠夜怎麽用發簪用力挑門沿，它均紋絲不動，害她急出了一身大汗。
怡陽琴家是幻術師家族，族人自小都會隨長輩在家辦的私塾內學習術法，滿十四歲後才各自修行。近期，琴家將迎來兩年一度的家族盛典——術法大賽，每個年滿八歲至三十歲的術法者，將按照等級劃組進行術法比賽，而且在正式比賽前，還會有一場預賽。珠夜的石榴石戒指，恰是她的族長父親琴岫所賜，上面凝聚了她修煉了六年的幻力，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丟失。
“難道這口破櫃子被靈術師施了法咒嗎？”珠夜又急又怕，一面抱怨，一面伸出手指去掏門底的縫隙，沒料想不僅沒有碰到寶戒，右手四指還給門縫硬生生夾住，一時間進退不得。
女孩豎起左手二指對著櫃門念起咒語，櫃門卻紋絲不動。
她開始自責不該貿然闖入，急忙大聲呼喊道：“珍晝哥，洛洛！我被困在花房的地下室裏，你們快來救我！”
珠夜一連喊叫了十多次，喉嚨都沙啞了，可走廊上連半點微風聲都未響起。
她癱軟無力地坐在地上，眼睛微微泛紅：“沒有了寶戒，爹爹教的聯絡法術便無法運用，哥哥他們又找不到我，本小姐可要餓死在這鬼地方了！”
“其實，你也不是沒有辦法離開這兒。”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在女孩的身邊溫和道。
珠夜驀然一驚，睜大了眼睛環視四周：“誰，誰在和我說話？！”
“是我，壁櫃裏的精靈，黑羽。”壁櫃縫裏再次傳來男子的聲音。
珠夜的胳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，走近壁櫃，顫聲道：“你……到底是什麽來歷？為何要藏在櫥內？”
黑羽緩緩道：“別害怕，本人是這間花木房多年來的守護神，只有心靈純凈的人才能聽見我的話語。”
“我無意中來到這兒，眼下急著尋寶戒，請打開櫃門放了我吧。”
“姑娘的寶戒就在我的手上，想要它倒也不難。”
雖然門後男子說話的語氣很和善，聲音溫潤如春水，但珠夜依然警惕道：“你有什麽條件？”
“條件很簡單。”黑羽道，“恕我多言，你的名字……是不是叫琴珠夜？”
珠夜臉色頓變，警惕道：“你是怎麽知道的？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。”
黑羽呵呵一笑：“本人身為家宅的護靈之一，又聽了你的聲音，怎會推算不出琴家成員的名字？話說這個地方十分隱蔽，你怎會出現在此？”
珠夜想了想，覺得有些道理，道：“我誤入此地，並不是有意打擾閣下。既然你是琴家的朋友，就請放了我吧。”又聽對方長嘆一聲道：“數十年了，我在這兒越來越寂寞，很想有個朋友偶爾陪我聊天。”
珠夜奇道：“感覺寂寞的時候，你這個精靈可以施展法力離開壁櫃，飛往外界巡游交友啊？”
黑羽說：“傻孩子，守護宅靈沒有得到族長的允許就擅離職守的話，會對琴家的風水和驅魔靈力造成惡劣影響，而且我的身體貿然見光就會灰飛煙滅。既然咱們有緣，不如珠夜小姐來做我的朋友吧，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，或者叫我阿羽也行。”
珠夜稍稍心安，吞吞吐吐道：“本姑娘可以答應做你的朋友，不過……爹不許我靠近這兒，我得瞞著他悄悄來；另外，我不能經常過來，因為……我還有學業負擔。”
黑羽輕輕一笑，道：“這個不礙事，在下可以教琴小姐一種咒語，此咒語一旦念起後，你就可以對著寶戒同這裏的我隔空說悄悄話了。當然，我若想和你對話時，只要在此念出咒語，無論你身在何方、有沒有攜帶這個戒指，耳旁都能聽見我傳來的話語。”
察覺到女孩有些猶豫，那男子笑道：“別害怕，我絕不會打擾你正常的游戲和學習生活，更不會慫恿你去做殺人放火的勾當。怎麽樣，這個助人為樂的條件不難吧？”
珠夜想了好一會兒，懇求道：“好，我同意便是。求你打開櫃門，放過我的手指吧。”
“請記住，咱倆做朋友這件事，需對其他任何人保密。”黑羽鄭重其事道，“而且我喜歡誠實的孩子，所以你得以琴家族長千金的身份對天神賭咒發誓，我才能相信你。”
琴家的祖先，是數百年前來自遙遠的中土大陸的中原人，現在是信奉玄洲傳說中天宇大神的術士世家。珠夜只得硬著頭皮，擡起右手道：“琴家族長嫡女琴珠夜在此立誓，今日我答應精靈黑羽的要求，同他做秘密朋友。日後倘若違背誓言，就讓天宇神明懲罰我永遠……永遠……”說到這兒，她突然哽住了。
黑羽插言道：“懲罰你失去現在擁有的快樂，並被怡川琴家的族人永遠憎惡！”
女孩頭一回聽到如此惡毒的詛咒，不禁怔忪無言。
“好孩子，我相信你會誠實守信，不可能隨便違背誓言而遭罪的……別猶豫啦，就照我剛才說的立誓，否則你只能一直困在這兒。唉，更糟糕的是，如果你今日擅闖禁地之事被琴岫先生知曉，按照族規，你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。”男精靈清澈的聲音裏既含有三分誘惑，又帶著七分威脅。
珠夜忍不住打了個寒顫——她向來懼怕時常不茍言笑、對子女言辭嚴厲的父親。雖然她猶豫了良久，但最終依然遵照精靈的話發出了誓言。
“嗯，這才是乖孩子，我很欣賞你呢！”黑羽的話剛說完，門縫處溢出一縷柔和的白光，女孩被夾的食指感受到被套上銀環的涼意，既而四根手指從擴大的縫隙內輕松拔出。
她揉著紅腫的指節，吹了吹氣，對藏於壁櫃後的精靈輕聲道：“謝謝了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黑羽笑道，“珠夜小姐的寶戒已被本精靈施了魔法，我就把今後咱倆在異地對話時所需的咒語傳授給你。現在，請你將耳朵緊貼櫃門上，一字不落地牢牢記住它。”
珠夜依言耐心聽完三遍咒語，又覆述了幾遍，黑羽滿意道：“真是聰慧乖巧哪！下次想和我談心前，切記在念咒時避開他人，屆時這枚寶戒將會放出紫光並產生隔音的結界，別人就無法聽見咱倆的對話。”
珠夜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他又叮囑道：“最重要的一點，請不要自作聰明，此秘密一旦吐露，將對你帶來災難！”
她的身子驀然一震，眼神裏充溢著驚懼和憂慮，最終緩緩點頭。
黑羽又問：“對了，看你戒指的式樣，應該還是家族中的初級術法工吧。”
女孩俏臉一紅，吐了下舌頭，垂下頭來。
原來怡川琴家按術法水平的高低，將族中術法者分為若幹等級，由低到高依次是：術法工、術法士、術法師、禦靈師、天道師等五個等級。所以，術法工屬於法力最差級別的術法者。
珠夜撓撓額發，訕訕道：“呃，因為我平日裏貪玩，悟性又不高，所以同齡的兄弟姐妹們大多過了二級術法士測試。”
“噢，原來如此……”
“話說過不了多久，族裏又要舉行術法等級考試了，而我心裏還沒有底。”說完，她深深嘆了口氣。
黑羽溫和道：“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兒。喏，送你個禮物！”說完，門縫中平飛出一只折紙玩具，並自動鼓脹起身子，飄落在琴珠夜的左手心，還“呱呱”叫了幾聲。
女孩撲閃著密羽般的睫毛，欣喜道：“好可愛的紙青蛙！”
緊接著，一小盒繪著櫻花圖案的酥餅盒飛入她長裙邊的口袋裏，並伴有黑羽的囑咐：“這個點心你可以自己品嘗，但切記不要送給其他人吃。”珠夜拿出盒子瞅了瞅，奇道：“我不太懂你的意思。”
黑羽悠悠道：“酥餅能提高你的記憶力，用來增強這枚戒指上的魔力。因此珠夜小姐用不著擔憂，今後學習術法遇到困難時，我可以暗地指導你。”
“多謝你了，我也該走啦。”女孩抹了抹嘴角站起身，正要走出那扇鏤刻山櫻花的門時，沒想到平地生起旋風，在一片絢麗櫻花飛舞的美景中，她的身子在一瞬間輕似雨燕，仿佛被一大團棉花般的柔軟雲彩迅速托起，彈指一揮間，自己已身在花房外長廊的一處水榭內。
“小夜子，你竟躲在這兒，真是讓我們好找！”琴珍晝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。
她舉目望向對面的池塘岸，珍晝正手搭“喇叭”搭朝她呼喊著。他身旁的洛洛一邊揮動著胖乎乎的手臂，一邊高呼道：“小姐，你又贏了珍少爺一回，洛洛好崇拜你噢！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 【註】
拏雲ná yún ：上攬雲霄之意。
玄洲 ： 《海內十洲記》記載：“玄洲在北海之中，戌亥之地，方七千二百裏，去南岸三十六萬裏。上有太玄都，仙伯真公所治。多丘山，又有風山，聲響如雷電。對天西北門上，多太玄仙官宮室，宮室各異，饒金芝玉草。乃是三天君下治之處，甚肅肅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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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風平原的東北方，是富饒安樂的怡川郡，該郡名源自流經該郡的河川——怡水。怡水是玄河的一條支流，其北段蜿蜒貫入郡城怡陽，一直是城內水道漕運的重要樞紐。
怡陽城南部的女岐山下，一戶闊大的山莊內。
“哎，往前一些，再高一些！”
“哈哈……我又捉到一只！”
三個孩子正在花園的樓亭林木間開心地撲蝶嬉戲。年長的碧衣男孩是十二歲的琴珍晝，一旁梳著兩根烏油油的麻花辮、身穿粉紅衣衫的俏麗女孩，是珍晝十一歲的堂妹琴珠夜，還有一個胖乎乎的淺藍衣女孩，是與珠夜同齡的丫鬟洛洛。
三人在樹林間追逐了一會兒，珠夜放下手裏的長桿捕網，拭了拭額上的汗珠，對一旁的小夥伴說：“放完風箏又撲了半天蝴蝶，我的胳膊和雙腿有些酸麻了，不如咱們歇一歇吧？”
珍晝和洛洛均點頭表示讚同，一起放下捕網後來到一處草坡上歇息。珍晝索性仰面躺倒在柔軟清香的青色淺草上，洛洛從一旁的竹籃裏拿出一盒精致的糕點和一個水壺，珠夜則從布包內找出幾只幹凈的手帕，遞給同伴們擦汗。過了好一會兒，大家養足了精氣神，又萌生了玩耍之意，這回洛洛提議改玩捉迷藏。
珍晝轉了轉黑亮的眼珠，道：“待會兒咱們還按照老規矩，用猜拳決定蒙眼人和躲藏者，三局兩勝。輸的那個人必須在原地蒙上眼睛，從一數到五十。在這期間，其餘兩人可以在附近的四座樓閣及樹林裏藏身，但不許跑出這個後園。”
他們達成約定後，開始玩“石頭剪子布”，最終是珍晝輸了。他爬上一座近一人高的假山，舉起雙手蒙住雙眼，開始大聲數數：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珠夜和洛洛連忙奔離原地，環視四處分頭尋找藏身之所。
片刻之後，珍晝高喊一聲：“數完了，我來捉人啦！”於是輕輕跳下山石開始尋人。
且說琴珠夜一路小跑，當她途徑葉色泛黃、枯葉鋪地的小樹林時，足下的草葉發出一陣沙沙輕響。會爬樹的她舉目四望，才發現這些正在落葉的喬木枝椏難以遮住自己的身形，失望之下只得改走岔路。
女孩繞過六角石亭，穿過一條長廊，踏進一處半月形的拱門後，一間青瓦白墻的房屋隨後映入她的眼簾。只見角落裏小屋的門頭上掛著塊方木匾，上面寫有“香遠居”三個泥金大字。她奔上前去，能隱約望見屋裏的珍奇盆景與春夏時節的鮮花，但令她失望的是，門上居然掛了把大銅鎖。
“哈哈，我既然發現了你這鬼靈精，那麽小夜子一定就在附近！”
就在這時，珠夜聽到堂哥珍晝的聲音從不遠處悠悠傳來，連忙一溜煙繞到房子後面的土坡，迎面是一片黃綠色、近半人高的茂盛草叢。此時，女孩突然想起父親曾叮囑過自己和珍晝、水蘇、森森等人，說這處花木溫房位置較偏僻，平時沒有長輩在場千萬不要過來，以免被毒蟲或惡靈傷害。可眼下游戲時間緊迫，她在情急之下折斷了一根長樹枝，用它劃開芒草莖葉穿過草叢，可自己沒跑多遠，就被墻沿一塊不起眼的凸起石磚絆倒。
“真倒黴。”珠夜撅起嘴，揉了揉微痛的膝蓋和腳踝，慢慢起身，忽然聽到花房的後墻發出“隆隆”的悶聲。她伸長脖子一望，見石墻角的某處居然升起一道三尺高的半圓形石門，裏面隱約透出一點光亮。珠夜從來不知道溫房後居然藏有小門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，她貓下身子慢慢鉆了進去，剛一進入，發現門後竟是個木制的螺旋式滑梯。她玩心頓起，將雙臂搭在扶手上，再擰腰向前輕輕一沖，整個人飛速滑入一個鋪設著地板的走廊內。
“咳咳……”珠夜在一片灰塵中站起身後，揉了揉眼睛，發現這個走廊裏沒有窗戶，而且地上積了一層半寸厚的塵埃，好在墻壁上懸著一排青白色的夜明珠燈盞，廊內的光線還算清晰。珠夜的性格比較活潑膽大，加上這間屋子本就屬於琴家的房產，心裏便沒有多少畏懼，更沒有打退堂鼓離開的想法。她輕咳兩聲，拍了拍粉色衣裙上的灰塵，緩步尋找前路。
女孩走到走廊盡頭時，見到一扇鏤刻山櫻花的古式木門，門上隱隱閃著一層銀色的光輝，而這層流光如和風拂過的緞面一般，垂直在空中微微浮動。她喃喃道：“莫非，這是大祭司琴嵐等人施加的辟邪結界！”
此刻，珠夜左手食指上戴的石榴石戒指霍然映出一圈耀眼的亮紅色光芒，光線投射在門上雕刻的山櫻花心，花心突然沿著順時針方向旋轉，木門竟然“吱呀”一聲從裏面徐徐打開。珠夜嚇了一跳，小心推開門沿，隨後門內一片溫煦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身上，一陣金桂的濃郁芬芳撲鼻而來，一切顯得是那麽的靜謐而聖潔。
珠夜移開按在心口的手臂，好奇地往門內探了探腦袋，瞧見屋子中央竟有一棵半丈高的串珠櫻花樹盆景，花枝間熠熠生輝，散發出柔和的光芒。她吃驚地走上前一看，原來此樹是以大棵紅珊瑚枝為主幹，用金銀絲為側枝，每一朵櫻花及花蕊則由珍珠、水晶、瑪瑙、綠松石、紅玉等諸多寶石鑲嵌構成，葉片為藍色的琺瑯制品。如此高大而精致的工藝品，就是放在景源王朝的國都玄京，也是難得一見。
“想不到身為術法師世家的琴家，會藏著這麽一件寶貝！爹竟然一直瞞著我。”
珠夜小心撫摸著金色樹枝上垂下的一朵鑲嵌石榴石的櫻花，然後拔下自己的石榴石戒指，和花心的寶石比對色澤和大小。忽然間，門口刮起一陣冷風，花樹顫抖了一下，寶石戒指被飛彈的金葉子擊中，“咯噔”一聲，飛進了對面壁櫃的底部縫隙裏。
“糟糕！”珠夜心中大急，連忙去扳壁櫃門，沒想到這扇門雖沒有上鎖，卻堅硬如銅墻鐵壁一般，無論珠夜怎麽用發簪用力挑門沿，它均紋絲不動，害她急出了一身大汗。
怡陽琴家是幻術師家族，族人自小都會隨長輩在家辦的私塾內學習術法，滿十四歲後才各自修行。近期，琴家將迎來兩年一度的家族盛典——術法大賽，每個年滿八歲至三十歲的術法者，將按照等級劃組進行術法比賽，而且在正式比賽前，還會有一場預賽。珠夜的石榴石戒指，恰是她的族長父親琴岫所賜，上面凝聚了她修煉了六年的幻力，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丟失。
“難道這口破櫃子被靈術師施了法咒嗎？”珠夜又急又怕，一面抱怨，一面伸出手指去掏門底的縫隙，沒料想不僅沒有碰到寶戒，右手四指還給門縫硬生生夾住，一時間進退不得。
女孩豎起左手二指對著櫃門念起咒語，櫃門卻紋絲不動。
她開始自責不該貿然闖入，急忙大聲呼喊道：“珍晝哥，洛洛！我被困在花房的地下室裏，你們快來救我！”
珠夜一連喊叫了十多次，喉嚨都沙啞了，可走廊上連半點微風聲都未響起。
她癱軟無力地坐在地上，眼睛微微泛紅：“沒有了寶戒，爹爹教的聯絡法術便無法運用，哥哥他們又找不到我，本小姐可要餓死在這鬼地方了！”
“其實，你也不是沒有辦法離開這兒。”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在女孩的身邊溫和道。
珠夜驀然一驚，睜大了眼睛環視四周：“誰，誰在和我說話？！”
“是我，壁櫃裏的精靈，黑羽。”壁櫃縫裏再次傳來男子的聲音。
珠夜的胳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，走近壁櫃，顫聲道：“你……到底是什麽來歷？為何要藏在櫥內？”
黑羽緩緩道：“別害怕，本人是這間花木房多年來的守護神，只有心靈純凈的人才能聽見我的話語。”
“我無意中來到這兒，眼下急著尋寶戒，請打開櫃門放了我吧。”
“姑娘的寶戒就在我的手上，想要它倒也不難。”
雖然門後男子說話的語氣很和善，聲音溫潤如春水，但珠夜依然警惕道：“你有什麽條件？”
“條件很簡單。”黑羽道，“恕我多言，你的名字……是不是叫琴珠夜？”
珠夜臉色頓變，警惕道：“你是怎麽知道的？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。”
黑羽呵呵一笑：“本人身為家宅的護靈之一，又聽了你的聲音，怎會推算不出琴家成員的名字？話說這個地方十分隱蔽，你怎會出現在此？”
珠夜想了想，覺得有些道理，道：“我誤入此地，並不是有意打擾閣下。既然你是琴家的朋友，就請放了我吧。”又聽對方長嘆一聲道：“數十年了，我在這兒越來越寂寞，很想有個朋友偶爾陪我聊天。”
珠夜奇道：“感覺寂寞的時候，你這個精靈可以施展法力離開壁櫃，飛往外界巡游交友啊？”
黑羽說：“傻孩子，守護宅靈沒有得到族長的允許就擅離職守的話，會對琴家的風水和驅魔靈力造成惡劣影響，而且我的身體貿然見光就會灰飛煙滅。既然咱們有緣，不如珠夜小姐來做我的朋友吧，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，或者叫我阿羽也行。”
珠夜稍稍心安，吞吞吐吐道：“本姑娘可以答應做你的朋友，不過……爹不許我靠近這兒，我得瞞著他悄悄來；另外，我不能經常過來，因為……我還有學業負擔。”
黑羽輕輕一笑，道：“這個不礙事，在下可以教琴小姐一種咒語，此咒語一旦念起後，你就可以對著寶戒同這裏的我隔空說悄悄話了。當然，我若想和你對話時，只要在此念出咒語，無論你身在何方、有沒有攜帶這個戒指，耳旁都能聽見我傳來的話語。”
察覺到女孩有些猶豫，那男子笑道：“別害怕，我絕不會打擾你正常的游戲和學習生活，更不會慫恿你去做殺人放火的勾當。怎麽樣，這個助人為樂的條件不難吧？”
珠夜想了好一會兒，懇求道：“好，我同意便是。求你打開櫃門，放過我的手指吧。”
“請記住，咱倆做朋友這件事，需對其他任何人保密。”黑羽鄭重其事道，“而且我喜歡誠實的孩子，所以你得以琴家族長千金的身份對天神賭咒發誓，我才能相信你。”
琴家的祖先，是數百年前來自遙遠的中土大陸的中原人，現在是信奉玄洲傳說中天宇大神的術士世家。珠夜只得硬著頭皮，擡起右手道：“琴家族長嫡女琴珠夜在此立誓，今日我答應精靈黑羽的要求，同他做秘密朋友。日後倘若違背誓言，就讓天宇神明懲罰我永遠……永遠……”說到這兒，她突然哽住了。
黑羽插言道：“懲罰你失去現在擁有的快樂，並被怡川琴家的族人永遠憎惡！”
女孩頭一回聽到如此惡毒的詛咒，不禁怔忪無言。
“好孩子，我相信你會誠實守信，不可能隨便違背誓言而遭罪的……別猶豫啦，就照我剛才說的立誓，否則你只能一直困在這兒。唉，更糟糕的是，如果你今日擅闖禁地之事被琴岫先生知曉，按照族規，你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。”男精靈清澈的聲音裏既含有三分誘惑，又帶著七分威脅。
珠夜忍不住打了個寒顫——她向來懼怕時常不茍言笑、對子女言辭嚴厲的父親。雖然她猶豫了良久，但最終依然遵照精靈的話發出了誓言。
“嗯，這才是乖孩子，我很欣賞你呢！”黑羽的話剛說完，門縫處溢出一縷柔和的白光，女孩被夾的食指感受到被套上銀環的涼意，既而四根手指從擴大的縫隙內輕松拔出。
她揉著紅腫的指節，吹了吹氣，對藏於壁櫃後的精靈輕聲道：“謝謝了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黑羽笑道，“珠夜小姐的寶戒已被本精靈施了魔法，我就把今後咱倆在異地對話時所需的咒語傳授給你。現在，請你將耳朵緊貼櫃門上，一字不落地牢牢記住它。”
珠夜依言耐心聽完三遍咒語，又覆述了幾遍，黑羽滿意道：“真是聰慧乖巧哪！下次想和我談心前，切記在念咒時避開他人，屆時這枚寶戒將會放出紫光並產生隔音的結界，別人就無法聽見咱倆的對話。”
珠夜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他又叮囑道：“最重要的一點，請不要自作聰明，此秘密一旦吐露，將對你帶來災難！”
她的身子驀然一震，眼神裏充溢著驚懼和憂慮，最終緩緩點頭。
黑羽又問：“對了，看你戒指的式樣，應該還是家族中的初級術法工吧。”
女孩俏臉一紅，吐了下舌頭，垂下頭來。
原來怡川琴家按術法水平的高低，將族中術法者分為若幹等級，由低到高依次是：術法工、術法士、術法師、禦靈師、天道師等五個等級。所以，術法工屬於法力最差級別的術法者。
珠夜撓撓額發，訕訕道：“呃，因為我平日裏貪玩，悟性又不高，所以同齡的兄弟姐妹們大多過了二級術法士測試。”
“噢，原來如此……”
“話說過不了多久，族裏又要舉行術法等級考試了，而我心裏還沒有底。”說完，她深深嘆了口氣。
黑羽溫和道：“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兒。喏，送你個禮物！”說完，門縫中平飛出一只折紙玩具，並自動鼓脹起身子，飄落在琴珠夜的左手心，還“呱呱”叫了幾聲。
女孩撲閃著密羽般的睫毛，欣喜道：“好可愛的紙青蛙！”
緊接著，一小盒繪著櫻花圖案的酥餅盒飛入她長裙邊的口袋裏，並伴有黑羽的囑咐：“這個點心你可以自己品嘗，但切記不要送給其他人吃。”珠夜拿出盒子瞅了瞅，奇道：“我不太懂你的意思。”
黑羽悠悠道：“酥餅能提高你的記憶力，用來增強這枚戒指上的魔力。因此珠夜小姐用不著擔憂，今後學習術法遇到困難時，我可以暗地指導你。”
“多謝你了，我也該走啦。”女孩抹了抹嘴角站起身，正要走出那扇鏤刻山櫻花的門時，沒想到平地生起旋風，在一片絢麗櫻花飛舞的美景中，她的身子在一瞬間輕似雨燕，仿佛被一大團棉花般的柔軟雲彩迅速托起，彈指一揮間，自己已身在花房外長廊的一處水榭內。
“小夜子，你竟躲在這兒，真是讓我們好找！”琴珍晝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。
她舉目望向對面的池塘岸，珍晝正手搭“喇叭”搭朝她呼喊著。他身旁的洛洛一邊揮動著胖乎乎的手臂，一邊高呼道：“小姐，你又贏了珍少爺一回，洛洛好崇拜你噢！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 【註】
拏雲ná yún ：上攬雲霄之意。
玄洲 ： 《海內十洲記》記載：“玄洲在北海之中，戌亥之地，方七千二百裏，去南岸三十六萬裏。上有太玄都，仙伯真公所治。多丘山，又有風山，聲響如雷電。對天西北門上，多太玄仙官宮室，宮室各異，饒金芝玉草。乃是三天君下治之處，甚肅肅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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